【顺懂】三生有幸
漫长几十年,不过一场幻梦。
《红海行动》
顾顺x李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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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懂18岁从军。
22岁登上临沂号,成为蛟龙队的一员。
24岁那年在一次追击海盗的任务中,他的狙击手罗星被海盗一枪打断脊柱神经,高位截瘫。
恰逢伊维亚共和国国内形势紧张,有中国公民被绑架。
顾顺临危受命,成为蛟龙队的新任狙击手,与李懂搭档。
撤侨任务结束后,队长杨锐和顾顺分别写了推荐书,推荐他去参加主狙击手训练营。
25岁那年春节,李懂离舰回国受训。
中途改道去医院探望罗星,得知罗星已递交了退役申请,程序已经走完,下个月会有人来接他回国。
同年三月,顾顺前往委内瑞拉特种兵学校受训。
这一年他们少有联系。
李懂只偶尔从教官的嘴巴里和杨锐的电话里捕捉到一点与顾顺有关的只言片语。
对方说的不多,李懂也从不多问。
26岁那年李懂归队。
舰上从二队调来一个新的观察员给他。
那小孩李懂以前见过,同他一般高,笑起来脸上两个酒窝,不训练的时候跟在他屁股后面“懂哥”“懂哥”叫他。
从没人这么叫过他,李懂听不习惯,私底下嘱咐他:“以后叫我李懂就行。”
小孩笑嘻嘻地答应了,一扭脸还是懂哥长来懂哥短。
他听着别扭,时间长也就习惯了。
李懂27岁那年佟莉退役了。
晚上李懂听到徐宏和佟莉聊天,问她以后什么打算。
佟莉说:“先去石头老家一趟,看看他。”
她说:“然后再回家。”
她顿了一会儿,又说:“我妈给我找了个相亲对象,着急让我回家看看。”
她笑嘻嘻的:“没准明年我就要结婚了。”
她说:“到时候哥几个都得来啊,给我壮壮声势。”
徐宏说:“那必须的。”
队里的人走了又来了,日子该咋过还是得咋过。
又过了几年,徐宏退役,回家跟小惠结婚去了。
杨锐调到别的舰上去做了舰长。
30岁的李懂成了从前蛟龙一队的杨锐。
新来的狙击手和观察员磨合不好,急的李懂又摔帽子又踹屁股,愁的几宿几宿睡不着觉。
同年春节李懂休假探亲。
回国去参加罗星的婚礼。
这些年罗星复建的不错,右臂已经恢复了部分知觉。
新娘是罗星的高中同学,听说他们高中时有过一段,后来各自分开,兜兜转转,还是走到了一起。
李懂被罗星喊来做伴郎,接亲的时候奔在最前头,徒手就拆了新娘家的门。
新娘家疾呼:“罗星!你从哪儿找来这么厉害的帮手!”
李懂笑了一下,小声说:“都是星哥从前教我的。”
敬酒的时候才发现顾顺也在。
他们许多年不见了,一举酒杯,才发觉并没什么话题可说。
李懂那天高兴,喝多了酒。
晚上一群人去闹罗星和新娘了。
顾顺陪着李懂在楼道里醒酒。
像是怕他摔了,顾顺一只手揽着李懂的后颈,一手噼里啪啦地按着个不知道从哪儿摸来的打火机。
李懂和他并肩了半天,忽然发声:“罗星结婚了,我特别高兴。”
顾顺点点头:“我知道。”
顾顺知道什么?知道多少?为什么知道?
李懂不问,顾顺也不说。
他俩在楼道里站了半宿,看着打火机的火苗明了又灭,第二天一睁眼,还是要各奔东西。
李懂32岁那年,不光蛟龙一队的小孩儿们喊他“懂哥”了,整个临沂号一半的小孩都跟着喊他懂哥。
有一天徐宏给他打电话,亲亲热热的喊他:“懂啊。”
李懂拿着电话一怔,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徐宏在喊谁。
他忽然就变成一个老兵了。
可明明18岁才刚过去不久。
又过了几个月,佟莉从老家寄来了喜糖和她的结婚照。
佟莉结婚了,却没喊李懂他们去给她壮壮声势。
照片里的新郎戴着金丝眼镜,十足的斯文。
佟莉胖了一点,白了许多,俩人站在一起,十分登对。
李懂剥了颗糖塞到嘴里,才发觉这是从前张天德最喜欢吃的那个口味。
34岁那年,李懂母亲被查出晚期肠癌,医生下了三道病危通知。
他正在北非的沙漠里执行任务,赶不回去。
那时候他们小队已经在沙漠里跋涉了七天,追击一队绑架了中国商人的危险分子。
第七天晚上飞机空投了另一支小队来支援他们。
领队的正好是顾顺。
他俩已经很久没在战场上见过面了。
夜里幕天席地,队员们都睡了,李懂和顾顺值班,俩人凑到一块聊天。
李懂说:“你们队那个狙击手,听说很拽啊。”
顾顺得意:“你也不看看他们是谁带出来的兵?”
他说完了,又问:“听说你现在脾气很大啊?”
李懂说:“嗯,都是逼出来的。”
顾顺说:“那咱俩搭档那会儿,也没见你对我指着鼻子骂娘啊。”
李懂笑了一下说:“你跟他们又不一样。”
他们行军到第九天时终于追上了那队绑匪。
敌人火力很猛,一上来,就端掉了李懂插在山头上的狙击点。
一个狙击手压不住敌人成排的迫击炮。
顾顺跳上了一台装甲车,冒着枪林弹雨开到李懂身边朝他喊:“李懂,跟我走。”
装甲车一路开往制高点。
他们彼此默契,轻车熟路。
李懂弓身观察,顾顺的枪口贴着他的耳朵探了出来。
远处黄沙烈日,炮火轰鸣。
仿佛多年前伊维亚的那一场苦战。
顾顺声音平静:“找到对方狙击手了嘛?”
李懂说:“嗯。”
他说:“两点钟方向,教堂顶楼的鸽房里。”
这场追击战战况惨烈。
李懂和顾顺的小队折损过半。
幸而被绑架的中国商人平安无事。
通讯兵联系了军舰,不多时便传来消息,说他们所在国家的军方会派来两台医用直升机带走伤员。
至于剩下的人,只能等着官方车队第二天的接应。
晚上又轮到了李懂和顾顺值班。
他俩靠在一块巨石后,身下流沙滚滚,头顶繁星满天。
顾顺忽然开口喊他:“懂啊。”
李懂一怔,半天才明白顾顺是在喊自己。
便又听顾顺说道:“你这肩膀多少年没抗过我的枪了,今天我还真怕你又紧张的乱动。”
李懂说:“那我动了吗?”
顾顺说:“表现的不错,没动。”
他看了眼李懂,又抢白道:“我知道你不是表现给我看的,可我看到了。”
李懂被他逗乐了:“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多年,还是这个德行。”
顾顺伸手揽着李懂的后颈来回摩挲:“哥就是这样的人,从前是,现在是,以后还是。”
后来他们接吻了,在流沙中滚做一团。
李懂躺在沙漠里,看着天上的星星,忽然想起脚下的沙丘是天方夜谭的故乡。
这地方太荒凉了,人们夜里无趣,便会数着星星讲故事。
故事里沙漠中开出彩色的花,绵羊嘴里唱出动听的歌,死去的人会变成天上的星星,在遥远的夜空中守护着他。
这个夜晚他仿佛也变成了故事里的人。
他的战友都还活着,他的母亲没有病死。
没人在他屁股后面一口一个懂哥的喊。
他仿佛又回到了那段最快乐的时光。
罗星,庄羽,张天德,陆琛,佟莉,徐宏,杨锐,还有李懂。
李懂抱着顾顺,忽然发觉了。
原来他这辈子最快乐的那段时光,与顾顺,毫无关系。
从撒哈拉回去后,李懂便写了退役申请。
他回家那天,队里的小孩们来送他,就好像从前他送走所有战友一样。
李懂转业回了湖南,在公安局上班。
没有案子的时候,朝九晚五,看报喝茶。
他父亲有一点老年痴呆了,常常认不出李懂是谁。
晚上李懂偶尔起夜,经常看到父亲坐在母亲的遗像前发呆。
36岁的时候李懂认识了一个女孩。
在他们家附近的中学里教语文。
女孩不算很漂亮,下巴尖尖的,一笑的时候,露出两个虎牙。
他俩结婚的时候罗星带着妻子和儿子来参加婚礼。
婚礼前夜,众人在一起闲聊。
罗星的妻子指着李懂说:“我这辈子都忘不了,这小子是怎么把我家的防盗门卸了的。”
众人哈哈大笑了起来。
罗星的儿子争争窝在李懂怀里睡的正香,被大人的笑声吵醒,迷迷糊糊地喊了声“爸爸”。
罗星想起了顾顺,便又嘟囔了一句:“顾顺退了吗?”
李懂说:“没呢吧,他八成进衔了。”
罗星问:“那他结婚了吗?”
李懂说:“不知道。”
他想了想又说:“没吧。”
罗星说:“他都多大了,快40了吧?”
李懂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罗星说:“我和他还有一场比赛要打,这辈子我打不了了,还想说看看我儿子和他儿子谁更厉害。”
李懂抱着争争没有吭声。
罗星说:“他现在连婚都没结,别等我儿子都退役了,他儿子才出生,这还怎么比?”
李懂37岁那年和妻子有了第一个孩子。
他周末陪妻子去医院里做产检。
B超上晃动的光波下隐藏着一颗孱弱的跳动着的心脏。
妻子握着李懂的手说:“你猜是男孩还是女孩?”
李懂说:“男孩女孩我都喜欢。”
妻子嘟囔着:“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我都不会让他去当兵的。”
妻子知道,李懂从军多年,落了一身伤病。
他右耳听力很弱,左腿被汽车碾断过,骨头里打了无数钢板和钢钉。
他平时话少,也不会抱怨病痛。
定期去医院检查身体,回来后妻子都要拿着他的体检报告掉几滴眼泪。
李懂从不多问,也不安慰。
人间的事不外乎是这样,生老病死,酸甜苦辣。
女儿出生后李懂给老战友们打了个电话。
徐宏高兴的不得了,直嚷嚷着要把李懂女儿抢过来当儿媳妇。
杨锐也很高兴,在电话那头老气横秋:“我们懂也当爹了啊。”
李懂被说的不好意思了,像个毛头小子一样握着电话傻乐。
临末了,杨锐问他:“跟罗星佟莉他们说了吗?”
李懂说:“嗯,说过了。”
他说:“就是还没跟顾顺说,他人在舰上,不好打电话。”
杨锐像是想起来了:“他带队去南美执行任务去了。“
李懂说:“他什么时候退啊?”
杨锐说:“不知道,那小子的脾气真怪,要说也是快40的人了,一门心思往一线上跑。”
他叹了口气:“以前我劝他赶紧成个家,他也不听,现在这样子,算什么?”
李懂挂了电话。
女儿在婴儿床上哇哇的哭。
妻子在屋里喊他:“李懂,拿块尿布进来。”
他哎了一声,去卫生间拿了块尿布湿,大步进了卧室。
第二年冬天的时候顾顺回家探亲,绕道湖南,来探望李懂。
李懂的妻子被吓了一跳,连忙出门买菜,准备晚上招待丈夫的战友。
顾顺拦着她说:“弟妹别忙了,我晚上的飞机回东北。”
妻子有些犹豫,李懂开口了:“你就别忙了,我和顾顺出去走走。”
那天晚上长沙下了场暴雪,据说是百年一遇的寒冬。
李懂和顾顺在深雪里往车站跋涉。
顾顺说:“还没见到你闺女呢,这就要走了。”
李懂说:“以后机会多的是。”
他说:“等你回来了,我带着闺女去东北找你打雪仗。”
顾顺一听就乐了,伸手揽着李懂的后颈,把人朝自己怀里带了带:“那就一言为定了。”
李懂说:“嗯,一言为定。”
他们说完了话,顾顺却也没有撒手。
他的手卡在李懂外套衣领下面,来回摩挲了一阵。
岑岑雪珠落在他们肩头,不一会儿便湿了一片。
一台出租车缓缓泊在他们身边。
顾顺打开车门,刚要钻进去,却又回头喊他:“懂啊。”
李懂说:“嗯?”
顾顺看着他的脸,笑了笑:“没什么。”
他不愿说,李懂也从来不会多问。
他自年轻时便是这样的人,隐忍,知分寸,懂得避嫌和体贴。
他知道若是顾顺想说,便肯定会让他知道。
既然顾顺不说,那便是些不愿他知道的事情罢了。
既是不愿他知道,他若追问,便没意思了。
李懂40岁那年,父亲病逝。
他办完了丧事,带人赶往云南办案。
白天在西双版纳的山林里和毒///贩发生了一场枪战,跟在他身后的年轻警察被流弹吓的有点懵了。
李懂着急,一扬手把他拽到身后,大声朝他喊:“躲好了。”
那天他受了点轻伤,在电话里没敢跟妻子说。
女儿抱着电话爸爸长爸爸短的喊他,奶声奶气地问:“爸爸,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李懂声音也跟着软了下去:“快了快了,爸爸马上就回去了。”
他这几年与顾顺的联系越来越少了。
早几年还偶尔打个电话问候一下。
时间长了,寒暄过后,两人便都不知道能再说些什么了。
他们共事的时间不长,过去的谈资有限。
从前的事说完了,彼此各自的人生都没有对方参与,更是无从谈起。
这样打了几个电话后,他们便极有默契的再不联系了。
他与徐宏的电话往来最多。
原因无他,只因为徐宏心心念念着他们家的儿媳妇,逢了暑假有空,还会带着家里的两个孩子来长沙找李懂一家玩。
佟莉跟老公移民到了国外,他们黑白颠倒隔着十几个小时的时差,只隔三差五的寄一些土产和保健品回来。
李懂跟佟莉视频,抱怨她买那么多保健品做什么,又不是老头老太太。
佟莉说:“你还以为自己年轻啊?也不看看你头发白了多少?奔五的人了,平时要注意着点保养了。”
这话由佟莉说出来还有些稀奇。
李懂至今记得,当年在临沂舰上的时候,佟莉是最不怕死不怕伤的。
他年前带着女儿去罗星家拜年。
罗星把他叫到书房,一脸严肃:“你知道顾顺的事了吗?”
李懂问:“顾顺出什么事了?”
罗星说:“人没了。”
李懂一怔:“怎么会?”
罗星说:“我听杨锐说的,一颗炸弹飞过来,车毁人亡。”
李懂不吭声了。
罗星叹了口气:“我和他争了一辈子,没想到最后的结果竟然是这样。”
李懂点点头“嗯”了一声。
罗星说:“这小子虽然混蛋了点,但是说真的,我真羡慕他。”
李懂问:“羡慕他什么?”
罗星说:“羡慕他什么?”
他笑了一声:“羡慕他枪法好,羡慕他长得帅,羡慕他自由自在,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羡慕他死在了战场上。”
他说着说着,叹了口气:“羡慕他是个英雄。”
李懂48岁那年,佟莉回国,张罗着他们几个人聚一聚。
李懂下了班去机场接陆琛,载着人赶到酒店的时候,徐宏杨锐佟莉和罗星都已经到了。
他们五个多年没这么聚过了。
三两杯酒下肚,倒是杨锐第一个没挺住,绷不住哭了起来。
大家都知道他在哭什么,也没人多说话。
等杨锐哭完了,众人举起酒杯。
佟莉说:“敬老战友一杯酒。”
徐宏说:“敬在场和不在场的老战友。”
杨锐说:“干!”
众人说:“干!”
喝完酒已经到了后半夜了。
李懂打车回家。
电梯升到9楼,门开了,正对着的那一户门板后传来隐约的电视声。
李懂知道,那是妻子在开着电视等他回家。
他站着不动,等电梯门缓缓关上,又按了一下顶楼按钮。
电梯载着他攀上顶楼。
时值夏夜,顶楼上夜风阵阵。
天边零星的点缀着几粒星星。
李懂靠着墙坐在天台上,仰头看着头顶星光。
长沙的夜晚太荒凉了,没有星星的夜空,就像寸草不生的撒哈拉沙漠。
他在这个时刻有些突兀地想起了顾顺。
他想起了罗星说的那些话。
他说他羡慕顾顺。
羡慕他自由自在,死在了战场上。
李懂又何尝不羡慕这样的顾顺呢?
人活一场,赤条条的来,赤条条的去,本是该无牵无挂自由自在的,却被人间事束缚住了。
他从不自由,便向往自由。
但他又不信,顾顺对这人世间,当真没有一点牵挂。
他想起那个与顾顺分别时的雪夜。
顾顺回头喊他的样子。
他想顾顺那句要说却没有说出口的话是什么?
他想若是能重活一次,自己是否会追问到底?
他想了很久,却又想起顾顺说的那句话:“哥就是这样的人,从前是,现在是,以后还是。”
李懂明白的,即便重活一次,他的问题也不会有答案。
李懂一个人在天台坐到破晓。
才又搭电梯回了家。
妻子在沙发上睡了一夜,听到响动,睡眼朦胧地坐起来同他打招呼:“怎么才回来?”
李懂看了眼时间:“六点了,该叫女儿起床上学了。”
妻子打了个哈欠,从沙发上下来,进了女儿的房间。
不一会儿便听到女儿在屋里问:“爸爸回来了吗?”
李懂说:“爸爸回来了。”
女儿支棱着头发跑出来抱住他:“爸爸,我都想你了。”
他们才分别一夜。
李懂也抱住女儿,学她的口吻:“爸爸也想你了。”
妻子忍俊不禁:“大清早的,爷俩肉麻什么呢?”
她说着,从抽屉里找出感冒药递给李懂。
李懂一怔:“干嘛?”
妻子说:“我听你刚吸鼻子呢,一会把感冒药吃了,预防一下。”
李懂点点头。
妻子和女儿梳洗完了,一个背着书包一个拎着手袋准备出门。
李懂今天休假,难得的把娘俩送到门口。
妻子弯腰给女儿系红领巾,回头嘱咐他:“冰箱里有包子,你饿了自己热热。”
女儿朝他摆摆手:“爸爸再见。”
李懂说:“再见。”
家里的大门砰地一声合住了。
好像他的人生又翻过了一篇。
掷地有声。
落子无悔。
人间的事不外乎都是这样。
酸甜苦辣,生老病死。
漫长的几十年,回头再看,不过也只是一瞬间而已。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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